虐童案举报者：没能解救孩子很愧疚

　　父亲刘某华打女儿（视频截图）

　　1月3日，王华礼在公司送来的解聘通知书上签了字。2018年12月22日，深圳市宝安区8岁女童被父母殴打的视频在网上引发舆论。警方查明，女童父母因子女教育等生活琐事多次打骂女童，鉴于8岁女童无告诉能力，依法对女童父母刘某华和陈某文刑事立案侦查，并对二人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目前女童已恢复正常上学。

　　同时，视频提供者和发布者，也因非法登录他人家庭监控并下载视频，受到行政处罚。随后，视频发布者王华礼在网上道歉。

　　王华礼告诉北京青年报记者，事发偶然，登录对方监控账号的初衷只是为了看一看女童父亲是否在家，决定发布虐童视频也和要回一个QQ号码有关。

　　11天过去，涉事女童一家已从原来的住处搬走。虐童视频的第一发布者王华礼却拿到了单位的“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在王华礼心中，解救女童“惩恶扬善”的故事，已然失控成一场“事故”。

　　还原事件

　　曾举报公司体罚学员

　　北青报：发布虐童视频后为何被解雇？

　　王华礼：1月3日上午11点左右，公司总部来了两个人，包括广州公司的HR，他们让我签一份协议，告知我被解雇了。原因是因“虐童视频”我受到了行政处罚。他们说我的行为已违背了公司的价值观，违反了公司的规章制度，决定跟我解除劳动合同。

　　北青报：事发之前是做什么工作呢？

　　王华礼：一年多前，我通过“非你莫属”节目来到了这家单位，主要工作是给保姆做育儿培训讲师，我个人也研究育儿工作十多年了。

　　北青报：对被解雇的事怎么看？

　　王华礼：对公司的决定我比较遗憾，当初有其他公司出更高的薪水我都没去，我确实热爱这个公司。其实在此之前，我认为公司领导对我也有一些意见，我曾几次举报公司内部员工体罚学员，给领导“添过麻烦”，之前被“劝退”过，但是我没走。

　　这次，我发布视频本身也是为了曝光虐童的犯罪行为。对于公安部门的行政处罚我也是不认可的。

　　窥看监控只因与男主有纠纷

　　北青报：你第一次看到视频是什么时候？视频来源是哪里？

　　王华礼：2018年9月中旬，朋友钟女士将视频发给我看。这段视频约13分钟，孩子的母亲陈某文在女孩写作业期间对其进行打骂、拖拽。女孩没有还手反抗。

　　北青报：钟女士是如何获得视频的？

　　王华礼：据我了解，钟女士与女孩的父亲刘某华认识并存在纠纷，钟女士的QQ账号被刘某华盗取控制，还利用QQ骚扰钟女士的亲友。除此之外，刘某华通过盗取钟女士的支付宝账号，先后盗取她7000余元钱。我曾协助钟女士报警，但警方没有作处理。

　　刘某华曾使用钟女士的手机登录过他家的摄像头APP，为了核实报警后刘某华是否被抓捕，钟女士尝试登录摄像头的账号查看刘某华情况。登录密码纯粹是钟女士蒙出来的。初衷就是为了看一下这男的有没有在家，没想到看到了一段虐童视频。

　　北青报：看到视频后为何没有报警？

　　王华礼：钟女士把视频发给了我，因为我是做育儿培训的，我一看到女童的表现，就能确定其是“无情型人格”。这种人格是因为长期被父母虐待造成的，这个女孩有严重的精神创伤，怎么打她都没有反应就是一种表现。

　　我们也遇到过类似这种家暴的事情，警方多数情况下是简单地教育一下孩子家长。当我看到这女孩有严重的精神创伤时，我就想说，如果要帮助这个女孩，必须要坐实她被虐待这件事情，所以我们就说收集他一个月虐童的视频证据，然后联合反家暴机构把事情公布出来，之后再让警方来处理。

　　北青报：是否意识到已侵犯了别人隐私？

　　王华礼：因为刘某华涉嫌盗款在前，我们先去报案，警方一直没有处理。你想想，别人入侵你的支付宝把钱转走了，这都没事，从来没有想过看一下监控视频就犯法了，原来没想那么多。而且我们的初衷也只是看看刘某华在没在家。

　　从没想过“报复”这两个字

　　北青报：你曾以视频为条件要求男主人归还QQ号？

　　王华礼：是的，这个QQ号对钟女士十分重要，里面有她和前夫及儿子相处的照片和视频文件。钟女士现在见不到她的孩子，我曾看到她对着手机里唯一的两段视频思念孩子。我也是当爹的，很想帮她要回QQ号，拿回照片。2018年12月22日晚上，我曾经电话联系过一次刘某华，我当时提出只要他肯还回QQ号就不公开发布视频。但对方仍不肯归还QQ号码。

　　北青报：所以导致你发布视频的“最后一根稻草”并不是因为你没有办法解救孩子，而是没有拿回QQ号码？毕竟发布视频前你都还没有真的去联系反家暴组织和警方。

　　王华礼：这就是人性，对不对？他都做得这么过分了。这个视频只要发出来，我是有足够的自信把这个事情引爆的。我做了16年职业公益人，我们这个群体很大，这个视频性质很严重，我能确保至少有3000人帮我转发。打这个电话，我是希望能够和平处理这个事情。

　　北青报：曝光视频是否存在报复心理？

　　王华礼：在我心里从来没有报复这两个字，只有惩恶扬善，我不是那种心胸狭隘的人。如果你看我的文章，我们其实更多的是在想怎么能够救孩子。在传播时，视频被抽出来单独转发，单看视频你可能觉得我们好像有私心，但看文章你就觉得我们真的是想救孩子。

　　我也跟身边的一些朋友在讨论，因为我自己做公益，我们有一个圈子，有一拨人，大家一直在商量怎么做能够把这个孩子从父母那边救出来，因为这个女孩受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当下心情

　　想插手救孩子

　　但无从下手

　　北青报：事态发展和你预料的一样吗？

　　王华礼：不太一样，这个视频发布之后，没想到一天之内有2亿人次看过这个视频，我预计有100万人就不错了。原本是为了救这个孩子，也没想到自己会受到行政处罚。

　　北青报：孩子现在的情况你了解过吗？

　　王华礼：我也是通过媒体看到孩子回归到学校上课。事发之后，他们搬了家，具体的生活状态我也不知道。现在天天都有人给我发信息说感谢我救了女孩，但我根本就没有，我很愧疚。

　　北青报：你认为怎样做才算解救孩子？

　　王华礼：我们所谓的解救就是让这些孩子能够到一个温暖的家庭生活。有时候，这些（有家暴倾向的）父母，他的情绪是根本控制不了的。孩子在成长阶段需要的是一个真心关心她的人，并不是说一定需要父母。

　　人在小的时候不愿离开父母，就算父母把他打死都不愿，这就是孩子小时候的心智，但这不代表父母打他就是对他好。决定人好坏的是孩子的性格，现在这个孩子有了精神创伤，将来遇到挫折她很可能会报复社会。

　　北青报：目前有反家暴等公益组织介入吗？

　　王华礼：没有。我们也跟街道讲过，我这边有非常优秀的人希望参与到孩子的救助中去，比如绘画疗愈师等。对于公职人员来说，他们不可能长期科学地关注这个孩子，还是需要民间真的有意愿、有能力的人去做。我们在整个事件中想插手，但插不进去。

　　北青报：接下来有何打算？

　　王华礼：我被解雇的消息传出后，已有很多人给我介绍工作了。我希望未来能够继续从事育儿相关领域的培训工作。对于政府的行政处罚，我将进行行政复议。

　　北青报：此事对你最大的影响是什么？

　　王华礼：我在派出所接受调查期间，我自己的孩子也被带到了派出所，他一个人待在调解室里，他的心理也受到了伤害。没想到在我想着如何解救别人家孩子的时候，最受伤的是我的孩子。

　　文/本报记者 石爱华

　　统筹编辑/宋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