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向人礼貌地表达“我不讨厌你但我真的不想跟你说话”,是当代社交生活重要的一课。
生长在这个时代的青年,多少都有点社交恐惧症。没事戴着耳机,走路低头,尽量不与人进行眼神接触。惧怕拨出号码,宁愿接到骚扰电话,拒绝起来没有心理负担。楼下就是餐馆,也坚持叫外卖,因为不想跟老板打招呼。外出迷路看导航查地图,坚决不开口问路。社恐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发现一件事可以在线上解决的时候。
很多人因此叫自己“精芬”,精神上的芬兰人。据说在芬兰公交车站排队等车的人相距一米,真是一个理想世界。芬兰人说话,内向的人会看自己的鞋子,外向的看对方鞋子。
当代年轻人在公众场合的主要矛盾已经变成,看到低素质行为的愤怒与社恐严重难以出言制止的矛盾。我的一位朋友,因为社恐严重,正在考虑要不要去做古籍修复的工作。
美国《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里,对社交焦虑症有几个诊断,比如个体由于面对可能被他人审视的一种或多种社交情况时而产生显著的害怕和焦虑;害怕自己的言行或呈现的焦虑症状会导致负性的评价;主动回避社交情况,或是带着强烈的害怕或焦虑去忍受;这种害怕或焦虑与社交情况、社会文化环境所造成的实际威胁不相称,通常持续至少6个月,引起有临床意义的痛苦或社会功能的损害。
放心,当代青年的多数社恐都没到病态的程度。顶着社恐的标签,我们可以在微博上龇牙咧嘴地吐槽,在弹幕里“丧丧地”自嘲,屏蔽社交压力和工作的不顺,躲避半生不熟的人的巨大热情和网络生活里泛滥的信息。社恐是把大伞,挡风挡雨挡无味的寒暄。
从猴子互相舔毛开始,社交就被认为是一种人类生存所必需的技能。书店里最显眼的位置摆着教你如何打造人脉、积极社交的成功学书籍。“孩子王”打小就受欢迎,职场上八面玲珑的人总是爬得够快。失去社交则被视为一种惩罚。据说,监狱里最严厉的管束就是把犯人单独关起来。
但泛滥的社交真的让人厌烦,张口闭口社恐青年,虽不至于病态,但也叫出了真实而焦灼的精神困境。
就说这一天的社交压力有多大:一睁眼开机,新闻、八卦、工作群、聚会邀请、天气预报纷纷涌来,时不时有人问一句,“在吗?帮我第一条朋友圈点个赞。”到了公司,别人赞美领导时,社恐找不到贴切的语言;领导表扬你时,社恐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回答。同事口中的明枪暗箭,也没那躲闪腾挪的身段。走大街上,那种敲开陌生人车窗问这车啥配置的“自来熟”行为,对社恐来说无异于自杀。
叔本华说,生活在社交人群中的人们必然要求相互迁就和忍让,拘谨、掣肘不可避免地伴随着社交聚会。只有当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他才是自由的。谁要是不热爱独处,谁就是不热爱自由。
啊,叔老爷子的话在理,让我做个安静的美男子不好吗,眼皮都不想抬一下。在一个个“震惊了”“吓哭了”的狂轰滥炸里,独处的清静时光像都市里的晨露一样,去日苦多。
西塞罗说过,“一个完全依靠自己,一切称得上属于他的东西都存在于他的自身的人是不可能不幸福的。”法兰西院士贝纳丹·德·圣比埃说,“节制与人交往会使我们心灵平静。”甚至那个交际广泛的法国人伏尔泰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世上,不值得我们与之交谈的人比比皆是。”
我想,独自一人仰瘫在床上的感觉也是极好的,没什么说话的欲望。像别人说的,因为生活而烦恼,又感到生活于自己很陌生;因为自己的敏感而自负;因为自己的无知而自卑,感觉自己应该有一些与众不同,又无法证明自己不同在哪里。鄙视别人俗气的欲望,但是又无法阻止这些欲望在你心里也生发出来。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听见远处的车声人声,看见窗外微弱的光,远处有别人在进行他们的生活。你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想过这些事,是不是也有过和你一样的难为情的困扰。你并不想和他们交谈。
什么都不说是一种最高质量的交流。憋不住了可以说嘿嘿。四目相对时,老板训话,社恐嘿嘿。(杨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