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走出去,必须培养一批具有多重文化知识素养积淀的学者和翻译家,作为中外文化交流传播的桥梁,这批翻译家和学者应当具有思想和创见,能够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过程中坚守思想立场,挖掘本土学术思想和精神
我是做文学研究出身,其间开始做翻译工作,并且越做越多,从巴尔扎克开始,后又翻译《茶花女》《基督山恩仇记》等。退休以后我更以翻译为主,翻译了一系列文学经典如《悲惨世界》以及凡尔纳、莫泊桑等人的作品,甚至还译出一万行法国诗歌。近年来我对雨果小说产生特别兴趣,索性把雨果全部小说都译出来。
由于翻译数量较多,很多人以为我主要是个翻译家。其实我首先是文学研究者,然后才是翻译者。翻译建基于我对外国文学的研究。在翻译巴尔扎克之前,我写过《法国文学史》相关章节、写过《论巴尔扎克》。有了对巴尔扎克的充分研究,我才开始尝试翻译这位文学巨擘。在之后的学术生涯中,我的研究和翻译并肩而行:《法国文学史》《外国文学史》在学界影响颇广,翻译作品超过1700万字。两者相互促进,学术研究提升翻译的雅信,细读的功夫又促成研究的深入。回望我毕生的工作,其实是翻译和研究的相得益彰。
作为已到暮年的翻译者,我深切感到要给中国读者提供精美、丰盛的翻译作品。我之所以看重文学经典,因为经典历久不衰,具有不同凡响的质量。把这样的作品介绍给读者,需要一篇好的序言。序言不能敷衍塞责,译者须像对待翻译作品那样用心才好,在有限的篇幅中让读者知道作品好在哪里、价值是什么、为什么如此受欢迎等等。只有对作品进行过实在研究才能深中肯綮地把其中妙处说个明白——研究者的身份使我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
对我来说,写出一篇序言佳作,才能形成一部好的翻译作品。我把近年所写序言集中在一起,编成《法国经典文学研究论集》,每篇1万余字,共42万字。这些序言大多是在翻译基础上对作品进行详尽文本分析,探索作品思想内涵与艺术成就,说明作家创作特征及文学史地位。我很看重这部分工作,这是我对法国文学的研究成果,它与我的翻译成果连成一体。
比如,像《悲惨世界》这样一部小说,内容那么丰富,读者可能并不理解雨果为什么要写这个历史事件而不写另一个,为什么要写拿破仑在滑铁卢的失败?原来这么写能够提升作品立意。写作技巧也要讲一讲。雨果在《悲惨世界》里运用大量心理描写,实际上整部小说是由心理描写组织起来的。译者在序言中不说这些,读者未必全部了解,可能就不能真正懂得作品的价值。再如《基督山恩仇记》,一般读者都被小说曲折情节吸引,大仲马在小说中运用何种手法组织情节,读者却茫无头绪。如果译者能分析出大仲马的高超技术,就能让读者更深切地领会创作何以取得成功。我总结出大仲马的创作手法是:情节曲折、安排合理,结构完整、一气呵成,善写对话、戏剧性强,形象鲜明、个性突出,点明这部小说的杰出成就,说明它不愧为通俗小说的佼佼者。又如《追忆似水年华》,不同于法国评论家普遍认为普鲁斯特的手法是心理描写,我在序言中认为“意识流”更切合普鲁斯特的手法。我把普鲁斯特的“意识流”分为五六个方面去论述,就更为透彻。
我们研究、翻译西方文学,不能做西方文化搬运工,而要做拥有独立思想的创新者。中国文化走出去,必须培养一批具有多重文化知识素养积淀的学者和翻译家,作为中外文化交流传播的桥梁。同时,这批翻译家和学者应当具有思想和创见,能够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过程中坚守思想立场,挖掘本土学术思想和精神,决不能在西方当代文化思潮之中失去自己的声音。
郑克鲁,1939年生,广东中山人。曾任武汉大学法语系主任兼法国问题研究所所长,现任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博士生导师。编著有《外国文学史》《法国文学史》《法国诗歌史》《普鲁斯特研究》等,译作有《悲惨世界》《基督山恩仇记》《第二性》等30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