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博物馆陶牛车
唐代通檐牛车复原图,据刘永华《中国古代车舆马具》
南北朝时期的长檐牛车复原图,据刘永华《中国古代车舆马具》
如果有一天,你穿越到了中国古代神话世界,正好遇到了一位骑牛的老伯伯,那一定要对他保持恭敬。很可能,他是太上老君;最起码,也是司掌“五岳”之首泰山的大神黄飞虎。
当代人迷车子,古代人也一样。不同的是,当代人追的是车的品牌,古代人追的是驾车的动物。翻一遍奇书《封神榜》,人名没记住,坐骑名记了一大堆。
现实生活当中,神兽不可得,那就要在稀缺性上下功夫。马当然是好东西,但是太功能主义了,不符合高士超尘脱俗的精神需求和身份认知;鹿啊、骆驼啊,太刻意、太远方;那骑什么呢?牛车啊。
牛车这种东西,是平民坐骑,是生活必须,唯其如此,便有了超越一切设计、雕琢、运筹的自然天趣,有了返璞归真、大美无形的至上力量。
在广州博物馆里,有一架陶牛车,透过这件泥巴捏成的国宝,可以回看牛车的高光时代。
文、图 /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卜松竹
除了老子骑青牛
先秦、秦汉上层人士骑马
关于这件陶牛车的具体情况,我们先来听听广州博物馆研究人员林晖的介绍:
晋代陶牛车,灰白硬陶质地,塑于陶踏板上,高18.3厘米,最长27.4厘米,最宽14厘米,底座长23厘米,宽9.8厘米,重3.603千克。造型为一牛拉车,有车厢,并且顶上有车篷向前延伸,遮盖牛身,以适应岭南高温多雨的天气。厢内端坐一人,双手扶几。车前两人正在套一头体态肥硕的牛。车后站立者在整理后板,好像准备出行。整件器物造型生动,是当时晋代人乘坐牛车出行最真实的写照。
我们在牛车车厢外部还能看到清晰的篾齿纹,显示原物用篾笪编成,是很具本土风味的就地取材。
牛车出土的墓葬为广州已发现的唯一西晋初年墓,时间为太熙元年(290)。当时出土的有一大一小两辆车,这是大的一件,被定为国家一级文物。
先秦及秦汉时期,牛车主要是用来拉柴运物的工具,《周易·系辞下》讲“服牛乘马,引重致远,以利天下”。当然人也可以乘坐,不分等级,谁想坐都可以坐。因此,作为周王朝国家图书馆馆长的老子(即神话中的太上老君)出关时,就是“乘青牛薄板车”。
与之相比,王侯将相还是以乘坐马车为主。先秦时期发现的不少贵族墓葬,有许多马匹、马车随葬,却不见牛的身影,当为例证。当时万乘之国、千乘之国的“乘”,就是四马拉的战车。《汉书·外戚传》记载汉宣帝的外祖母和舅舅入宫,坐的是黄牛车,百姓嘲笑,称其外祖母为“黄牛妪”,这也说明鲜衣怒马才是当时贵族的标配。但东汉末年以后,出现了高级牛车,而且成为专属豪门贵族的出行工具。到了晋代,如我们今天从大量存留的壁画等图像中所看到的那样,坐牛车成了时尚。
两大美男子带货
魏晋时期牛车成高端装备
为啥牛车在汉末魏晋的时候突然从大众消费品变成了高端配置呢?大略来说有这么几点原因:
首先,文、景、武帝时期,经由削藩、平定七国之乱等一系列举措,各地诸侯王的势力大大削弱,经济上也受到影响。一些人因无力备置豪华的马车,改以牛车代替,令牛车马车所标明的身份差异,渐渐变得相对没那么为人所在意;第二,汉末之后的多年战争,马作为重要战略物资严重短缺,只能找牛——类似情况在秦汉之交也曾经出现过,当时天子找四匹同色马拉车都困难,大臣们就不用说了,所以也有坐牛车上班的。
还有一点很重要,这一时期,南方地区玄学兴起,门阀世族壁垒森严。世袭的官职地位,培养出一批终日无所事事、骨酥体弱的士族。一时间,男子身体柔弱、皮肤白皙、动作缓慢成了审美风尚,所以骑马、乘马车就不太合适了。牛走起路来四平八稳,车厢也可以做得更宽大,符合这个时候“君子之风”的要求,所以大流行。这也导致南方牛车比北方用得更多更广。当然这也和北方地区更适合养马有关系。
我们都知道魏晋时有两大美男子,一个叫潘安,号称当世第一,当时人记载“安仁(潘安字)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可见是全年龄段通杀的盛世美颜;还有一个是卫阶,字叔宝,风采极佳,更夸张,《世说新语》记载:“卫玠从豫章至下都,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玠先有羸疾,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从此“看杀卫阶”成了一个新成语。这两个人都爱坐牛车,特别卫阶的牛车称为“羊车”,也就是“祥车”,是一种装饰精美的高级小车。
牛车红了几百年
宋代从车舆礼制中退出
既然牛车成了高端配置,各种配饰、装备自然也得跟上。
《晋书》记载当时有“云母车”,“以云母饰犊车。臣下不得乘,以赐王公耳。”云母车的图像现在还没有找到,推测应该是一种云母装饰的犊车。其装饰比犊车豪华,规格也比犊车高,一般臣子们不能乘坐,是用来赏赐给王公的。犊车与羊车类似,装饰精美,有屏蔽,形制大致是双轮双辕,车厢呈长方形,上覆卷棚,顶较平,顶前后出檐较短,车前开窗,车后开一长方形门,供人上下行,车厢两侧一般无车窗,有的凿有通气孔。有说其以八牛拉动,那规模是非常大了。此外,三公有德行者乘“皂轮车”,配四牛;北魏皇帝出行时乘坐的大楼辇,要配12头牛。
学者许忆先指出,牛车身价的提高,还表现在它已在车舆礼制中占着越来越重要的位置,“晋制,诸王三公都乘牛车;南齐制,副三公乘牛车;梁制,二千石四品以上及列侯皆乘驾牛的轺车;北齐制,正、从一品执事敬官及仪同三司乘牛车,七品以上官都乘牛车……礼制还规定了不同等级的官吏,应有自己特定颜色和质料的车盖,有不同的车身装饰,贵族的车都有幡、帷幔。北魏车制“正从第一品执事官、散官及仪同三司、诸公主, 得乘油色朱络网车, 车牛饰得用金涂及纯银。二品、三品得乘卷通幰车, 车牛饰用金涂。四品以下,七品以上,得乘偏幰车, 车牛饰用铜”。不过当时并没有限制一般百姓乘牛车,不但能与礼制中规定的装饰相同。所以要区别贵贱,只能从车的颜色、质料、装饰等方面去判断。
玩高端牛车的风气一直延续到隋唐五代。《新唐书》有载:“一品乘白铜饰犊车,青油纁,朱里通幰,朱丝络网。二品以下云油纁、络网。四品有青偏幰。”“偏幰”指帷幔只遮住车的前半部;“通幰”指一张大帷幔覆盖整个车厢。在这些基本形制的基础上,帷幔可以绣花,可以垂缀丝穗,可以饰以各种珍宝,总之奢侈起来也是可以没边的。不过隋唐马上得天下,崇尚壮美的好马,牛车的地位、等级不断下降。按许忆先的说法,唐代的礼制中, 只剩下外命妇乘牛车这一条了。
宋代开始,牛车就不再入车舆礼制中了,马车使用更加广泛。不过牛车并未销声匿迹,民间百姓从方便出发,该用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