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演讲直播是社会新民俗,新年群嘲罗振宇是网络新民俗。今年网上嘲讽罗振宇的热门段子是这么写的:
中年人听罗胖的跨年演讲与老年人买权健的营养保健品,其本质上没有任何差别。
即便是我,也得赞美这条段子足够恶毒,足够刻薄,而且打击足够精准---它非常清楚地知道这个类比能够伤到跨年演讲的听众。当语言文字作为投枪和匕首的时候,你能够感觉得到它的锋利,也能感觉出它对血的渴望。
罗振宇今年的跨年演讲出现了重大失误了吗?对观众造成了某种冒犯了吗?好像也并没有,除了广告比往年多了一点之外,依然是那个罗振宇,依然是他四个多小时的个人秀。但是嘲讽总是不能避免的,我甚至可以这么说:针对罗振宇的网络群嘲,也是他跨年演讲的一部分。
对比2016年元旦我写的《新年试笔:从罗振宇说开去》,针对罗振宇的群嘲并没有什么新鲜东西,简直有点单曲循环的长情。无非是去年年末爆出权健,把罗振宇和权健绑定在一起骂算是一种创新。比喻下面隐藏含义的和过往对罗振宇的批评没有什么两样:罗振宇的知识付费没有任何用处。今年的大合唱里,基本歌词没动,只是更新了一下副歌:和权健一样。
我个人把罗振宇的跨年演讲视为一部连续剧,别人是日更、周更,他的演讲是年更。年景的好与坏,决定了观众对于罗振宇有怎样的期待。在好年景里,人们期待罗振宇肯定他们的这一年,对罗振宇指出的新方向充满好奇,对罗振宇充满宽容和善意;在坏年景里,人们热衷于谈“有用没用”,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现实处境无能为力,因此就会把内心的焦灼投射到台上去,希望那里站着一个白胡子智慧老公公,他能够用自己的智慧帮助到自己。否则的话,对自身处境的无能为力就会对外投射出去,变成一种显而易见的愤怒,人们也因此变得刻薄而恶毒。
一定程度上,每个人都习惯于委过于人。
假设罗振宇真的能够满足他的批评者,拥有通透深厚的知识底蕴,和洞彻世情的智慧远见,那么,他为什么要站在台上讲出来?从逻辑上来讲,一个人真的拥有那样的能力,他就绝对不会选择面对公众演说。因为最基本的常识会告诉他,面对10个人说话和面对100万人说话完全是两回事。听众的数量越多,所能讲述的也就只能越发浅显。公众演讲和书斋清谈、酒桌放谈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让听众坐得住、听得进变成了刚性指标,而这一点往往被忽略,被认为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还有一重轻视,是把知识树变成了鄙视链。每个人在世间的进境不同,修为也不相同。在攀援知识树的过程中,一个人很容易产生虚荣心,因为低头看时,总有大数量的人群位于更低的层次。同样的,那些向大数量人群讲述基础知识的人,也容易遭到轻视。认为他们的传授不够精专深入,体系不够严谨完备,讲述不够全面周延,失之草率偏颇,不算是“真正的知识”。这种指控还可以继续下去:每天听20分钟音频能学到什么?每天看几篇文字算得上学习么?从别人那里得来的“二手知识”算得上是知识么......
我的看法比较简单:人生下来,就身处各种沟渠。绝大多数人经历过学校教育之后,大多凭借经验、运气和习惯谋生。他们的问题不在于没有继续学习,而是根本不知道还有学习这件事情。于是,终日在各种沟渠之中忙忙碌碌。罗振宇的功能,是把这样数量惊人的一群人,努力带上山顶,让他们见到远处广阔的知识平原,平原上处处矗立着一闪闪金光闪闪的窄门。罗振宇努力修出一些小路,指引人们靠近那些窄门,这就是他的用处。
至于说人们如何通过那些窄门,在门口能够走多远,这是每个人自己的事情。千百年来,通往知识的路都是小的,门都是窄的,都需要个人努力。而让人们见到辽阔之地,看见一扇扇门户,得以有机会选择和进入,我觉得这件事情已经很不容易了。但你要说这件事情没什么用,那么我也同意。
世间有什么事情是有用的呢?就像是我从小听到大的那三个字:要读书。它没有任何用处,既不能告诉我应该读什么,也不能告诉我应该怎么读,更不会警告我读偏了会比不读更糟糕。但是,“要读书”这三个字是开启一切后续变化的钥匙。如果一开始就告诉我关于读书的一切,那么可能我第一时间就已经放弃了。正因为它简单,因为它无用,所以我还勉强可以去执行,去找一本书翻开。
20分钟的音频,每天一篇文章,当然不能算是严格的学习,学到的也非体系性的知识。但我认为,那算得上是学习的前行,知识的基础。这一国里,永远不缺乏袖手旁观的责备求全之辈。就像是去年成都七中的网络视频授课项目,报道出来之后有相当的声量在反问:直播就能抹平教育资源分配不均了吗?是的,直播无法抹平教育资源的分配不均,这也不是直播能解决的问题。但对于某一个班级的同学,他们得到了平等教育的机会。
罗振宇的知识付费解决学习的问题了吗?罗振宇的跨年演讲解决了任何实际问题了吗?不如你直接做上帝算了,为全人类空降知识口服液,一管成博。说到罗振宇,他无非是站在巨大体育馆里,面对近万观众,一个渺小异常的小胖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