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冤23年重获自由 金哲宏: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
2018年12月28日,吉林市零下23摄氏度。虽然出着大太阳,但走在室外,依然是冷得刺骨。
金哲宏穿着一件灰色格子毛衣,外面套了一件轻薄的羽绒服,拉链敞开着,却说一点都不冷。他对记者“你不冷吗?”的提问连连摆手,笑了笑说,“不冷,比以前好太多了。”
这是金哲宏重获自由的第29天。
2018年11月30日上午,坐了23年冤狱的他被判无罪,当庭释放。
1995年,吉林一名20岁少女遇害,金哲宏被锁定为犯罪嫌疑人,随后被判处死缓。据金哲宏代理律师的说法,金哲宏在侦查阶段曾遭讯逼供,变成了残疾人。
哈着白气、杵着双拐的金哲宏,带着记者走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尽是灰尘和垃圾,各家各户门外堆满了杂货。他边走边说,要不是腿不好,老早就把楼道都清扫一遍了。
走走停停、艰难地爬上六楼后,在一个贴满“开锁”“疏通管道”等小广告的门前,金哲宏掏出了钥匙。“这是我侄儿的房子,现在我暂时住在这里”,他说。
进屋后,50来平方米的老房干净明亮,家具、电器摆放整齐。当被问到住得可还舒服时,这个50岁的男人红了眼睛,似乎强忍着泪水说:“这都是我二姐买的,电器也是从韩国带回来的。刚搬进来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二姐专门去买了衣柜、桌子、床,她说现在这样才像个家嘛。”
金哲宏的二姐常年在韩国打工。不算富裕的她为出狱后的金哲宏置办了舒适的家具,这20来天里,也是她照顾着弟弟的起居饮食。
“要是我没出这个事,说不定现在是我在照顾帮衬兄弟姐妹了。”金哲宏哽咽地说。
新变化
拿到了身份证 “以后才可以打工”
金哲宏又开始吸烟了。
一年前他戒掉了,但现在又开始复吸,在进屋坐下短短半小时里,就抽了三支。
“感觉压力很大,吸烟是为了缓解压力。”他说,医生说戒烟戒酒对他的身体恢复很有帮助,但接着又表示能活多久都是上天注定。
在长春监狱“老残监区”服刑期间,金哲宏的身体状况极其糟糕,不仅残疾拄拐,还有糖尿病、脑梗和高血压,颈椎也有问题。
现在,他每天得打治疗脑梗的针,后脑勺时不时痛得难受。饭前饭后吃控制血糖的药,颈椎问题也迫使他过一会儿就要换个坐姿。
“我现在吃的这些药都是最廉价的,贵的吃不起。”他说,“不过,我觉得效果还是挺好的。”
由于血糖高,金哲宏时常会感到口渴。但由于双手使不上劲,一瓶矿泉水的瓶盖,他也得来来回回扭个四五下才能拧开。
自无罪释放后,金哲宏没有任何收入来源,目前全靠家人照顾、朋友帮衬。“没有谁就得理所应当地帮你,兄弟姐妹也有自己的生活要打理,对吧?”他说。
金哲宏出事以后,金家兄妹一直为他奔走,但持续多年没有结果。几年前,金哲宏的二哥去世,一直为他申诉的大姐夫也走了。迫于生计,金家人将案件委托给律师,陆续到韩国打工。同胞弟弟金哲松最后一个离开,走之前他去监狱探望过金哲宏,没忍心告诉他自己要走。
金哲松出国以后,儿子金永鑫是他在狱外唯一的寄托。在北京工作的金永鑫此前辞职回到东北,这几个月来都在为父亲的案子奔走。目前他还没有正式的工作,对于是否再回到北京工作,他表示暂不想考虑。
“现在儿子想给我重新租个房,供暖好一点的。”金哲宏却拒绝了儿子的这个想法,“这要花很多钱啊。”
金哲宏刚拿到了身份证,这在他看来才是真正重获自由的第一步,“有了身份证才可以去别的地方,办户口,以后才可以打工”,但这些要办理的手续,不能全权委托他人,还得靠他自己去跑。
收入来源为零,金哲宏打算申请低保补助,并委托律师团队申请国家赔偿,但这都需要些时间。
“现在住不起医院,伤残鉴定都需要钱。”谈到这些,金哲宏语气低沉了下来,显得十分疲惫。一年多来,他全靠药物入睡,出狱后没吃安眠药了,但依然整夜整夜睡不好,每天凌晨四五点就醒了。
“我觉得挺无助的。”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了。
新生活
最想吃的是青菜 “他对钱没什么概念”
接近饭点时间,金哲宏杵着双拐慢慢挪下了楼。出门前,他坐在摆放在客厅的沙发床上,拿着抹布仔细擦拭着皮鞋,掸掉上面的灰尘。
楼下地上的坑洼都结了冰,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走到了街对面的菜市场买菜。
“他吃不惯我做的饭菜。”金哲宏的二姐说,东北人口味重,但弟弟却说自己现在尽量要吃得清淡点。
“在监狱里,几乎顿顿都是萝卜汤、土豆汤,现在最想吃的就是绿叶青菜了。”金哲宏在菜市场边走边挑选。
无罪释放当天,金哲宏看着街道上发生的变化一路感慨,对适应新的生活他满怀信心。的确,在监狱里常年保持学习、读报、看书和看新闻的习惯,让他的思维保持敏捷,说话语速较快,对微信、音乐APP等智能手机上的功能也使用得还算娴熟。
“只是,他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一同前去菜市场的金哲宏二姐说,“他买东西不会讨价还价,别人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新规划
民族音乐传承 是他将来想要做的事
老房客厅的沙发床上,摆放着一把黑色的吉他。这是金哲宏的儿子给他拿来的。
在监狱漫长的23年里,音乐成了金哲宏最大的精神支柱之一。他从小就是活跃分子,参加过各种文艺活动。入伍的时候,进的是文工团,会弹吉他和电子琴,能自己写词谱曲。出狱的时候,他提的一整个袋子里,全是这些年收集的歌本。
第一次一审宣判那天,金哲宏至今记忆犹新,“天不作美,在下小雪。”他站在窗前写下了在高墙里的第一首歌,“每一次我苦苦地盼,盼着爹和娘。每一次我苦苦地看,猛看到高墙电网。”
谈到音乐,金哲宏显得很兴奋,他说热爱音乐让他心情愉快,也是自我恢复的一个有力因素。
说起此前在媒体报道中流传很广、抱着吉他的照片,金哲宏的脸上舒展开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自豪地说:“那全怪孩子他妈,有这么多照片不给(媒体),偏偏给了这张。”
在监狱里,金哲宏创作了很多歌曲,从描写当兵岁月、歌颂爱情到感恩、弘扬司法等主题都有。现在,由于睡眠不好,他每天早早起床就坐在床边,拿起吉他开始慢慢恢复练习。手指还不太用得上力气,但他仍在慢慢尝试。
“在监狱里我曾想,只要我还能弹琴就别无所求了。”他翻着自己创作的歌本,指着谱子就哼了起来,“我对音乐的要求很高,不是别人说好听就是好,要我自己觉得好才算好。”
刚无罪释放时,金哲宏接受采访时曾表示以后打算做些民族音乐传承方面的事。采访中,他打开手机上的音乐APP,朝鲜族民歌传入耳中,“我23年没听到过朝鲜族民歌了。”他说,“民歌才是最珍贵、最值得传承的。”
传承民歌,尤其是民族通俗歌曲,在金哲宏看来是自己将来想要做的事。“现在能唱朝鲜族民谣的人已经很少了。”他说着唱起了过去熟悉的歌。二十三年弹指一挥间,那个曾经抱着吉他,笑起来一口白牙的阳光小伙子,似乎又回来了。
对于新年有什么愿望,金哲宏说能过上最朴实的普通人生活就好,争取做一些对社会有用的事。这时,手机里传来了蒋大为的歌声。他指着手机说:“这首《最美的歌儿唱给妈妈》,最能够代表我现在的心情了。”